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悠久厚重的农耕文明深深烙印在民族血脉之中。从“洪范八政,食为政首”的治国箴言,到历代王朝“重农固本”的执政圭臬,农业农村农民问题历来是国家治理和社会稳定的头等大事。进入新时代,一部脱贫攻坚的史诗、一曲乡村振兴的壮歌,在神州大地上演了气壮山河的山乡巨变,古老的乡土中国正经历着千年未有的深刻蝶变。与此同时,随着新型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的深入推进,乡村也面临人口减少、耕地撂荒、农房闲置等诸多问题。面对这样的情势,人们难免有诸多隐忧和顾虑:未来谁来种地?中国人的饭碗还能不能牢牢端在自己手中?脱贫之后的农村将怎样更好发展?推而广之,我们如何吸取一些国家现代化过程中处理工农关系、城乡关系的经验教训,走出一条既具中国特色又有世界意义的乡村发展之路?这些都是我们沉浸于乡村蝶变喜悦的同时,不能不严肃审视并努力回答好的时代命题。
“乡土中国”的时代新貌
“迤递三千里,江山一卷横。”六百余载光阴流转,元代名家黄公望笔下的《富春山居图》,勾勒了中国人对诗画田园的憧憬与向往。然而,这画卷之外的“乡土中国”,曾经是群山锁困、沟壑纵横的贫瘠形象,在“望山跑死马,望村跑断腿”的叹息里,深藏着世代农人对丰衣足食的灼灼渴望。
置身于农民占人口绝大多数的中国,我们党深刻认识到,乡村蕴藏着社会变革深沉而蓬勃的力量。在党的带领下,广大农民觉醒起来、组织起来、武装起来,投身中国革命的历史洪流,深刻改变了中国的前途命运,也改写了乡村和农民自己的命运。新中国成立后,乡村迎来了中国几千年历史上最伟大、最深刻的变革:建立农村基层政权,开展全国范围的土地改革,掀起农田水利建设的高潮,开展全国性扫除文盲运动,发展普惠性农村社会事业……第一次真正成为乡村主人的农民,以极大政治热情和生产积极性建设着自己的家园。改革开放的“一池春水”也从农村开始激活,比如确立以家庭承包经营为基础、统分结合的双层经营体制,乡镇企业异军突起,一系列创新制度解放了生产力。此后,我们党确立了把解决好“三农”问题作为全党工作重中之重的战略思想,采取“多予少取放活”的农村工作方针,彻底废除了延续2600年的“皇粮国税”,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快速发展。
新时代的曙光穿透层峦、照亮乡土,一场关乎民族根基的伟大变革在阡陌间铺展。党的十八大以来,我们党团结带领全国各族人民攻坚克难、砥砺前行,如期打赢脱贫攻坚战,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一扫千百年来“小康何敢望,生计且支撑”的喟叹。无数曾经深陷贫困泥沼的村庄和家庭,彻底告别贫困,稳步踏上小康之路。放眼全国,从秦岭深处到高原之巅,从长江之畔到黄河之滨,一个个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的美丽乡村点缀其间,一幅幅现代版“富春山居图”正在广袤的乡村大地徐徐展开。
农村面貌焕然一新。“四好农村路”沟通城乡、连接市场,250余万公里新改建农村公路纵横蜿蜒,具备条件的乡镇和建制村全部通硬化路、通客车、通邮路,通5G的行政村占比超过90%。农村自来水普及率已达94%,电力网用户平均供电可靠率超99.9%,清澈的自来水汩汩流进千家万户,曾经沉寂的夜晚被太阳能路灯温柔点亮。农村卫生条件大幅改善,卫生厕所普及率达到76%左右,对生活垃圾进行收运处理的行政村稳定保持在90%以上。青砖黛瓦的民居与生机盎然的田园、清澈见底的河流相映成趣,一个个风景优美、环境舒适、交通便利、设施完备的宜居乡村被更多人看见。
产业发展活力涌现。当前,农村创新创业环境不断改善,广阔天地大有可为。传统农业加快转型升级,农用无人机飞越青苗,智能传感器实时收集土壤信息,大型农机不知疲惫地高效耕耘,“新农人”在田间地头大秀“科技范儿”。特色产业蓬勃发展,2024年全国规模以上农产品加工企业营业收入约18万亿元,全国绿色、有机、名特优新和地理标志农产品认证登记总数达8.2万个,3000多个区域公用品牌晋升“名品”,一大批小而精、特而美的优势特色农业品牌受到“追捧”,让村里的“土特产”变成了城里的“香饽饽”。乡村旅游、农村电商等新产业新业态方兴未艾,“村字号”“乡游”IP吸粉无数,采摘观光、农事体验、科普培训、康养保健等产业在一方乡土中竞相兴起,农产品乘“云”出村、收入顺“网”归家,“农业+”成为旅游和消费的新热点。曾经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传统农民,如今正通过电商直播、非遗传承、乡村旅游等新业态,将阡陌交通转化为致富坦途。
农民生活更加红火。农民作为乡村的主体,其收入、教育、社保、医疗、养老等各方面状况直接反映他们的生活质量和幸福感。2024年,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达到23119元,同比实际增长6.3%,农民兜里鼓起来的不仅是真金白银,更是让日子越过越红火的底气与希冀所在。衣,从穿暖到穿美、穿出时尚;食,从吃饱到吃好、吃出健康;住,从有所居到更敞亮、更宜居;行,从便利通畅到快捷舒适。更深刻的改变,在于公共服务持续优化。通过实施“特岗计划”,中西部地区22个省份1000多个县、3万多所乡村学校补充了115万名教师,知识的星火点亮乡村课堂;基本医疗保险人均财政补助水涨船高,从2012年的240元提高到2024年的670元,县域内常见病、多发病就诊率超90%,乡村两级诊疗量县域内占比长期保持在2/3以上,乡音乡情里守护健康;基本养老保险的网络继续扩大,参保率已达到95%,稳稳托底农民的晚年时光……“幼有所育、学有所教、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住有所居、弱有所扶”的愿景,正在跃动的数字和精准的政策实施里,化为触手可及的现实。
文明乡风蔚然成风。“万民乡风,旦暮利之。”从农家书屋、文化礼堂到健身广场,农民的文化生活日益丰富多彩、精神世界越发充实丰盈,移风易俗默默改变着生活底色,淳朴的乡情在新时代焕发光彩。“村BA”的篮球激情点燃夜空,“村超”的绿茵梦想肆意飞扬,“村晚”的舞台演绎自信与欢畅,“村跑”的脚步丈量家园的空间……各种乡土气息浓郁、农民喜闻乐见的“村字号”活动竞相开展,非遗技艺在掌声中焕发新生,礼仪风俗于展演里赓续传统。文化繁荣、大地流彩,乡村文明的新画卷正由农民自己挥毫泼墨。邻里之间,欢声笑语多了、“鸡毛蒜皮”少了,乡村社会的文明指数在日新月异的变化中不断攀升。
从脱贫攻坚的全面胜利到乡村振兴的蓝图展开,中国乡村正进行着从“全面小康”到“全面振兴”的历史性跨越,经历着一场深刻而全面的历史性变革。这场变革不仅体现在物质条件的改善上,更体现在制度框架的完善、发展理念的跃升与内生能力的觉醒中。
脱贫攻坚成果如何巩固拓展
贫困是与人类社会发展相伴相生的社会现象,也是当今世界各国尤其是发展中国家的顽疾。将其喻为“顽疾”,不仅因其治理维艰,更在于其易反复、难根除。正因如此,世界上许多国家至今仍深陷“贫困—干预—返贫”的怪圈,始终未能实现稳定、可持续的脱贫跃迁。究其根源,或因致贫原因的复杂性多样性,或因帮扶政策缺乏连贯性持久性,或因实现内生“造血”非一时一事之功,或因资源垄断与机会不公的痼疾难以撼动,不一而足。对我国来说,巩固脱贫攻坚成果也面临着诸多困难。比如,激发脱贫群众内生发展动力绝非易事,一个地区长期贫困造成群众信心上的抑制、志气上的消磨、意愿上的减弱,需要持续正向激励才能逐渐消弭。再比如,现代产业发展越来越向产业链延伸、向多功能拓展,没有外部力量介入,单凭乡村难以完成这样的转型,有基础的乡村尚且如此,脱贫地区和脱贫群众就更为困难。
“胜非其难也,持之者其难也。”胜利的取得固然可贵,但巩固胜利成果才是最难的。如期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凯歌犹在耳畔,而“持”胜的考验才刚刚拉开序幕。习近平总书记的论断掷地有声:“脱贫摘帽不是终点,而是新生活、新奋斗的起点。”“对退出的贫困县、贫困村、贫困人口,要保持现有帮扶政策总体稳定,扶上马送一程。”扶上马,如何送一程?党中央审时度势,2021年作出设立5年过渡期的重大战略部署,强调过渡期内严格做到“四个不摘”,其核心目标在于实现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战略的平稳、有效衔接。这一制度安排,既为筑牢脱贫根基、防范返贫致贫风险提供了关键缓冲,也为探索衔接路径、优化长效机制预留了宝贵的政策空间。
从2021年到2025年,过渡期行至最后一年。下一步怎么走,还需要客观分析、精准评估、正确对待。我们必须深谙消除贫困的复杂性、长期性与反复性,保持历史耐心与战略韧性,坚决把“不发生规模性返贫致贫”作为乡村全面振兴的底线任务,将持之以恒的制度创新、能力建设和包容性增长作为其根本解方。
一是织密防止返贫致贫动态“监测网”。返贫致贫的风险,并非蛰伏于脱贫之后的某个节点,而是深嵌于脱贫过程的脆弱性环节之中,容易出现一边脱贫、一边返贫的动态交织现象。比如,有的脱贫户收入水平仍然不高,已经脱贫但不够稳定;有些农户过去不是贫困户但处于贫困边缘,现在有致贫的风险;还有些农户因病、因残、因就业不稳,收入大幅降低或支出大幅增加,也可能由此致贫。洞悉此险,应结合历史情况和现实要求,精准界定规模性返贫致贫的“警戒水位”,构筑起灵敏高效的“预警雷达”,通过农户自主申报、基层干部排查、部门筛查预警等方式,持续加强防止返贫致贫的动态监测,实时捕捉收入波动、医疗重负、教育压力等“涟漪”,精准识别突发重病、自然灾害、产业受挫等风险苗头。同时,将干预的端口前移,建立“风险识别—快速研判—精准滴灌”的响应机制,重点关注脱贫不稳定户、边缘易致贫户和突发严重困难户等群体,在风险演变为现实前启动帮扶,避免“小病拖成大灾”。
二是建立长效化机制“防护栏”。要真正实现脱贫成果的可持续性,必须推动阶段性帮扶政策转化为长效化制度安排,确保各阶段目标与政策工具的无缝衔接,形成久久为功的治理韧性。过渡期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将特殊时期的超常规举措,审慎转化为常态化、规范化、制度化的运行机制。面向未来,需以精准的“政策听诊器”对现有帮扶措施进行适应性评估,通过“延续—优化—调整”的动态校准,维系制度的连续性与公信力。在此基础上,构建常态化帮扶的长效机制,为农村低收入人口和欠发达地区量身定制分层分类帮扶制度,完善央地垂直互动、地方横向联动、地方内横纵交织的帮扶运行机制,以产业合作、资源互补、劳务对接、人才交流等帮扶机制,推动帮扶方与被帮扶方的互惠互利。此前许多行之有效的制度和做法,如防止返贫就业攻坚行动、东西部劳务协作、就业帮扶车间、乡村公益性岗位、科技教育医疗干部人才“组团式”帮扶、科技特派团、社会组织结对帮扶等,应坚持下去并不断完善。
三是培育造血式赋能“新引擎”。防止返贫致贫的根本,在于实现从生存型“输血”援助向发展型“造血”赋能的转变,通过激发脱贫主体的能动性,推动其从“脱贫客体”转化为“振兴主体”,完成“要我富”到“我要富”的认知跃迁。产业培育是这一转型的核心载体与制度枢纽。目前,全国832个脱贫县均培育形成了2—3个特色主导产业,近3/4的脱贫人口与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建立了利益联结关系,但产业规模小、链条短、技术弱、抗风险能力不强也是必须跨过去的一道坎。要分类推进帮扶产业高质量发展,加大技术、人才支持力度,组织开展技术服务、培训产业带头人等,推动帮扶产业“从有到好”,持续发展壮大,走出一条从“生存保障”到“发展赋能”、从“外部输血”到“内生造血”的振兴之路。
“行百里者半九十。”从脱贫攻坚的决战决胜,到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再到推进乡村全面振兴,我们正处于制度变迁的深水区与韧性考验的关键期,尤需摒弃任何松劲懈怠的治理惰性。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的“持胜之道”,其精髓恰在于一个“持”字,持的是恒心,持的是定力,持的是温度。唯有以永不懈怠的精神状态、一往无前的奋斗姿态,坚决守护好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方能使彪炳史册的脱贫伟业真正经得起历史和人民的检验。
城乡融合发展怎样推进
城乡融合发展是中国式现代化的必然要求。推进城乡融合发展,就是要统筹新型工业化、新型城镇化和乡村全面振兴,全面提高城乡规划、建设、治理水平。纵观人类现代化进程,能否正确处理城乡关系,关乎现代化成败和乡村长远发展。西方比我们先进入工业化,也比我们先面对这个问题,其经验得失带给我们诸多启示和思考。其实,在西方历史的叙事逻辑中,城市和乡村始终是一对充满张力的矛盾体,城乡关系是一部关于文明与野蛮、进步与落后、理性与蒙昧的对立史,城市被视为人类智慧的结晶和文明的灯塔,而乡村则长期被赋予了落后与守旧的象征意义。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甚至可以追溯到其词语本身。比如,在拉丁语中,“城市”一词源于urbs,特指拥有特定政治和法律秩序的聚居地,其派生词urbanus暗示着城市与文明、教养的内在联系。相反,“乡村”则源于pagus,意为“乡村地区”,其形容词paganus最初指“乡村的”或“乡下人”,而其在基督教兴起后甚至还有了“异教徒”的贬义。工业革命颠覆了西方传统的城乡格局,却并未消弭这种对立,反而将其推向了新的高潮。蒸汽机和工厂的轰鸣将城市变成了现代性的熔炉,资本、技术和新的社会关系迅速聚集,创造了前所未有的物质财富;乡村则被无情地卷入到市场经济的浪潮中,被城市通过非对称要素流动进行资源掠夺,逐步沦为城市的附庸,文化肌理与社会生态持续消解。许多西方思想家对这种城乡对立进行了探究和反思,比如卢梭对城市腐败的批判与对乡村“自然状态”的向往,尼采对城市虚无主义和生命力衰退的批判,齐美尔对城市生活“精神紧张”的洞察,等等。
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非常关注城乡关系问题。马克思恩格斯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以19世纪德、法、英等国城乡发展状况为主要依据,分析城乡分离与对立的原因及造成的影响,并指出未来城乡关系的发展必将以融合为历史趋势。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描述道:“一切发达的、以商品交换为中介的分工的基础,都是城乡的分离。”恩格斯在《共产主义原理》中首次提出了“城乡融合”的概念,“通过消除旧的分工,通过产业教育、变换工种、所有人共同享受大家创造出来的福利,通过城乡的融合,使社会全体成员的才能得到全面发展”。我们党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结合中国具体实际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对如何处理好城乡关系进行了长期探索。新中国成立前夕,毛泽东同志就指出,“城乡必须兼顾,必须使城市工作和乡村工作,使工人和农民,使工业和农业,紧密地联系起来。决不可以丢掉乡村,仅顾城市”。工业化起步阶段,“农业支持工业、农村支持城市”的战略选择,客观上形成了城乡二元结构,这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必然之路。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从按照“先农村、后城市”的改革思路变革生产关系,到“以工促农、以城带乡”的发展阶段,我国城乡关系深刻重塑,经历了从城乡改革调整到城乡协调互动的演变。进入新时代,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城乡融合发展”被写入党的文献,标志着二元对立结构的终结与城乡共生时代的开启。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更是将这一理念锻造成制度基石,为建构新型工农城乡关系提供了根本依循。
城市与乡村,如同托举人类文明的两片互补拼图,承载着差异化的社会生产与再生产功能,共同构成了人类聚居生产生活的两大空间形态,是融合共生的命运共同体。唯有打破城乡对立逻辑、城乡二元结构,让乡村成为“有产业、有颜值、有乡愁”的重要发展单元,方能实现“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城乡融合新图景。2020年12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农村工作会议上指出:“今后15年是破除城乡二元结构、健全城乡融合发展体制机制的窗口期。”现在距2035年只有10年时间,完成破除城乡二元结构目标可谓时间紧、任务重,需要我们以时不我待的精神状态加以推进。当前,需要在以下几个方面重点突破。
一是促进资源要素互通。长期以来,我国城乡发展差距的主要症结在于生产要素流动的“肠梗阻”。城市集聚资金、技术,却深陷“资源过载、环境超载”之困;乡村怀抱土地、人力,却苦于“资金荒、技术荒、人才荒”之短。尽管我国城乡资源已经“双向奔赴”,但城市对乡村生产要素的“虹吸效应”较强,导致要素平等交换的“高速公路”仍未全线贯通。促进城乡要素平等交换、双向流动,必须破除制度壁垒,推动要素市场化改革,构建一个以“人、地、钱”为核心资源要素的互通新格局。比如,建设城乡统一的建设用地市场,有序推进农村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改革,允许农户合法拥有的住房通过出租、入股、合作等方式盘活利用,加大金融对农业农村的支持力度,引导和规范社会资金投向乡村生产生活,让闲置土地和农房在产权改革中激活利用,让金融活水更好润泽乡野。
二是畅通人员流动渠道。改革开放以来,人的自由流动是城乡融合最生动的注脚。数以亿计的农民工如候鸟般穿梭于城乡,他们为城市添砖加瓦,却常常因户籍等原因,在子女教育、医疗养老上无法获取同等待遇;乡村“熟人圈”、身份差异等造成的阻隔,使外来人才难以扎根,同时本土青年外流严重,导致乡村发展缺乏人气和生机。破解困局需要双向发力:在进城端,实施新一轮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行动,推行由常住地登记户口提供基本公共服务制度,打通落户、社保、住房等关键环节,使迁徙者落地生根;在返乡端,构建城市人才“下乡直通车”,健全乡村人才“引育用留”全链条机制,同步保障返乡就业创业人员享受相关权益,让归来者心有所安。需要指出的是,部分农村劳动力在城镇和农村流动的“两栖人”、候鸟现象,在我国现阶段乃至相当长历史时期都会存在。对此,要保持足够的历史耐心,在农民没有彻底扎根城市之前,不能着急断了他们在农村的后路,要让他们在城乡间可进可退。
三是促进公共资源均衡配置。当公共服务呈现“大城市—中等城市—小城市—镇—近郊农村—偏远农村”的阶梯式供给,乡村便成为公共服务最后到达的角落。解决这个问题,首先要加强城乡基础设施的互联,这是城乡融合坚实的骨架。应当把城镇和乡村作为有机整体统筹规划,一体推进城镇和乡村规划、建设和治理,统筹布局道路、供水、供电、信息、广播电视、防洪和垃圾污水处理等设施,明确乡村基础设施的公共产品定位和产权归属,构建事权清晰、权责一致、中央支持、省级统筹、市县负责的城乡基础设施一体化建设机制。与此同时,要瞄准“农村基本具备现代生活条件”的目标,推动城乡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统筹城乡教育、就业、文化、医疗、社保、养老、住房、抚幼等资源,促进公共服务资源向农村覆盖、向农民倾斜。
四是提升县域支点功能。县域是以县城为中心、乡镇为纽带、农村为腹地的区域单元,它一头连着城市、一头连着乡村,是城乡融合的重要切入点。我国有1800多个县和县级市,覆盖90%的国土面积及7亿多人口,丰富多样的资源禀赋为县域差异化发展奠定了基础。近年来,“千亿大县”不断扩容,县域消费“多点开花”,县域旅游强势崛起,“县域”二字越来越火,正在成为经济发展的关键词。为什么人们的目光开始向县域聚焦?根本上讲,这是由当前我国产业发展和人口流动的趋势决定的。我国大中城市的产业结构正在发生转变,一些传统产业逐步向县市转移。与此同时,农村人口跨省流动逐年减少,更多农民选择到县城安家定居,县城成为承载大城市功能外溢、吸引农业转移人口就近城镇化的重要载体。因此,必须敏锐抓住这一重要窗口期,率先在县域内破除城乡二元结构。要促进县域城乡空间融合,优化完善县域城镇开发、村落分布、生态保护等空间布局,大力发展比较优势明显、带动能力强、就业容量大的县域富民产业,构建以县城为枢纽、以小城镇为节点的县域经济体系,做大县域经济蛋糕。
40多年前,中国以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为制度变迁起点,按下了改革开放的启动键。40多年后的今天,则需通过乡村全面振兴的制度创新,在城乡要素双向流动中建构共生型现代化新范式,开启城乡融合发展和现代化建设新局面。这不仅是地理空间的缝合,更是文明基因的重组。当城市的创造活力与乡村的深厚底蕴相互滋养,当机械的轰鸣与稻浪的起伏奏响和声,这些都是对城乡融合发展的礼赞。
激发乡村发展内生动力
唯物辩证法深刻揭示,事物的发展,内因是根本,外因是条件,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乡村振兴,绝非外力塑造的“盆景”,而是内在生长的“森林”。激发内生动力,正是要唤醒乡村的生长因子,聚焦自身肌体探寻发展的密码,让内部觉醒与外部支持同频共振,走出一条生生不息的现代化之路。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的:“贫困地区发展要靠内生动力,如果凭空救济出一个新村,简单改变村容村貌,内在活力不行,劳动力不能回流,没有经济上的持续来源,这个地方下一步发展还是有问题。”因而,实现从“援助输血”向“自主造血”的内源式发展,方是乡村走向现代化的原动力与核心密码。
发展产业“强动力”。产业兴则百业兴,每发展好一个产业,就能带动一方经济、造福一方百姓。当前,我国乡村产业链条短、品牌效应不强、同质化竞争严重等问题依然突出。发展产业要基于本地资源禀赋,做好“土特产”文章,突出差异化、特色化,向上下游延伸产业链。比如,福建沙县小吃以“一盅一箸”撬动全球味蕾,门店遍及79个国家和地区,让中华烟火气飘向世界;山东曹县汉服借“国潮”东风强势“出圈”,2024年年产值超120亿元,凭“一针一线”织就文化新名片……乡村不仅是衣食之源,还拥有迷人的生态风光、深厚的文化底蕴,可以洗眼润肺、疗愈心灵,要向开发农业多种功能要潜力、挖掘乡村多元价值要效益,形成复合型产业体系。同时,发展产业不能富了老板、丢了老乡,必须建立健全联农带农机制,让农民合理分享全产业链增值收益,在家门口就能“采撷果实”。
引育人才“添活力”。人气旺则事业兴,人力资本集聚是乡村内生性发展的核心动能。乡村振兴之难,在于人口结构失衡与人才生态断层的复合挑战。今天的乡村,既需要“懂土地”的守望者,让“田秀才”“土专家”的智慧点亮田野;也需要“懂世界”的开拓者,让“农创客”激活产业、“带货王”链接市场。要广开“才”路,抓好招才引智,打好“乡情牌”“乡愁牌”,想方设法优化农村发展条件,让有志于惠泽桑梓的人士回乡兴业,让渴望在乡村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年轻人返乡创业,促进各路人才投身乡村振兴。须看到,农民是乡村振兴的主要参与者和受益者,是家园建设的“天然主角”,要尊重其主人翁地位和创造能力,调动农民参与家园建设的积极性。
赓续文明“铸心力”。新时代乡村振兴的过程,也是一次乡村“文化自觉”的过程,是一场对优秀乡土文化的深情“寻根”与自信“焕新”。中国历史悠远的农耕文明、乡村星罗棋布的文化遗产,是中华民族风雨兼程的历史见证,也是我们走向未来的力量源泉。繁荣乡村文化,需“内外兼修”:既要内部挖潜,发掘传统文化底蕴,加强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传统古村落保护,推动传统农耕文化载体活化利用,让历史悠久的农耕文明在新时代展现其魅力和风采;也要外部借力,用丰富、优质的“文化食粮”滋养心灵,以文明乡风建设纠治高额彩礼、人情攀比、大操大办、薄养厚葬等问题,让乡村充满“人情味”而不背“人情债”。唯有文化之根深扎沃土,乡村的精神脊梁才能挺立,乡村才能散发出由内而外的自信光芒。
厚植绿色“蓄内力”。当物质丰裕触发逆城市化心理机制时,乡村的生态环境与文化意蕴便升华为稀缺要素。现代化越往前走、物质生活越丰富,人民群众越喜欢山清水秀的自然风光,越向往远离喧嚣的田园宁静。要吸引人,就要整治农村人居环境,推进美丽乡村建设,常态化、制度化提升村容村貌。值得注意的是,各地村庄格局风貌是历史上顺应地理、气候、人文条件延续而成的,要敬畏历史、敬畏文化、敬畏生态,留住乡风乡韵乡愁。牢固树立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发展理念,协同推进生态保护、环境治理与价值转化,以好山好水孕育好产品、滋养文旅康养新业态,吸引人们前来居住生活和就业创业,将环境优势转化为发展优势、竞争优势。
建强组织“聚合力”。“村民富不富,关键看支部”“支部强不强,要看领头羊”,基层党组织是乡村治理的“神经中枢”和内生发展的“组织引擎”。基层党组织的强弱,直接关乎政策落地“最后一公里”。因此,必须将战斗在最前沿的基层党组织,锻造成乡亲们心中信得过、靠得住、离不开的“主心骨”。当前,部分农村党组织还存在组织不健全、力量薄弱等问题,有的乡村干部能力不足、担当不够,在基层“水土不服”。要选优配强村“两委”班子,推动资源、服务、管理向基层下沉,配强乡镇涉农服务力量,用好驻村第一书记和工作队这支“生力军”,持续为乡村治理“充电赋能”。
我们要建设的乡村,不是城市的“翻版”或“依附”,而是产业活、人气旺、组织强、生态优、文化兴的希望沃土。在这片土地上,产业生机勃发,人们富足安乐,文化传承绵延,每一份对故土的眷恋与梦想,都能在此找到安放与生长的土壤。这才是破解城乡二元结构、迈向共同富裕进程中,乡村作为“关键变量”所蕴含的磅礴伟力与深远价值。
学习运用“千万工程”经验
2003年6月,时任浙江省委书记的习近平同志在广泛深入调查研究的基础上,立足浙江省情农情和发展阶段特征,准确把握经济社会发展规律和趋势,从全省近4万个村庄中选择1万个左右行政村进行全面整治,把其中1000个左右中心村建设成全面小康示范村,作出了实施“千村示范、万村整治”工程的战略决策。
20多年久久为功,“千万工程”如一场深刻的“乡村革命”,不仅造就了浙江万千美丽乡村、造福了万千农民群众,更被当地农民群众誉为“继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党和政府为农民办的最受欢迎、最为受益的一件实事”。2024年的中央一号文件将学习运用“千村示范、万村整治”工程经验写入标题;2025年的中央一号文件继续提出推动学习运用“千万工程”经验走深走实,健全推进乡村全面振兴长效机制。
“千万工程”何以具有如此磅礴的生命力?归根结底在于它提供了一套可迁移、可复制、可迭代的乡村振兴“中国方案”。其伟大之处在于,始于但不止于人居环境整治,它由点及面、步步深入、持续升级,其变革之力穿透了人居环境整治的表层,深刻重塑了乡村的发展理念、产业结构、公共服务、治理方式以及城乡关系。它犹如一场成功的“未来乡村”预演,以浙江大地的生动实践,雄辩地回答了新时代推进乡村全面振兴“干什么、怎么干、靠谁干”等一系列重大问题,其科学性、系统性、人民性已经被历史和实践反复证明。学习运用“千万工程”经验,就是要结合本地实际,学好用好其中的精髓要义。
学什么?重点在于领悟其治理范式的“核心基因”与“方法宝库”。浙江推进“千万工程”,经历了示范引领、整体推进、深化提升、转型升级的演进,虽因地域差异呈现丰富样态,但渗透其中的理念和方法是一以贯之的。比如,坚持以人民为中心,从农民群众期盼中找准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坚持高位推动,党政“一把手”亲自抓;坚持系统观念,统筹推进城乡发展和建设;坚持因地制宜、分类施策,培育壮大乡村富民产业;深化嵌入式党建引领,筑牢基层治理枢纽;坚持一张蓝图绘到底,稳扎稳打、久久为功;等等。这些“金钥匙”既有价值高度,又有实招硬招,是推进乡村全面振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智慧宝库。
怎么学?关键在于“循证施策”与“精准破题”。面对中国农村千差万别的地理风貌、发展阶段与文化背景,学习运用“千万工程”经验,必须警惕两种倾向:一是“刻舟求剑”式照搬,即脱离实际搞“一刀切”,忽视本土特色与阶段差异;二是“望洋兴叹”式畏难,即困于财力物力不足,未战先怯,产生“学不了”的消极心态。走出这些认识误区,需要回到基层,问计于民。“千万工程”正是源于解决群众急难愁盼的点滴实践。今天的学习和运用,同样要结合实际,深度调研,找准抓什么、明确怎么抓,因地制宜、循序渐进,集中力量办成一批可感可及、温暖人心的实事,积小步为大步,推动乡村全面振兴不断取得新成效。
乡村全面振兴是一场关乎文明根脉、牵系“国之大者”的深刻变革,也是交织着产业升级、制度创新、文化传承、生态永续的交响曲,注定需要历史耐心与战略定力。在这片充满希望的田野上,无数奋斗者正以汗水为墨、大地为卷、智慧为笔,努力描绘新时代的振兴画卷。一个不负期待的新“乡土中国”,必将带着丰收的希望与时代的荣光,在历史的地平线上巍然崛起。
责任编辑:王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