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诗词被认为是20世纪中国伟大的艺术珍品。雄奇瑰丽的词句犹如纸上波涛、笔下惊雷，尽显意境宏阔、激越豪迈之磅礴气势。同时，刚柔相济的诗文也飘溢着缕缕婉约之风，彰显着一腔温润之情。
豪放与婉约的艺术耦合、“偏于豪放，不废婉约”，是毛泽东诗词的审美特征。在学习鉴赏伟人诸多豪放诗词的同时，我们不妨走进诗人的情感世界，去体悟其丰盈感性的凡人情怀。
说到毛泽东的婉约诗词，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表现诗人与杨开慧革命爱情的作品。
1920年冬，毛泽东与杨开慧结婚。因为当时的斗争形势及白色恐怖，两人聚少离多。1921年春夏时节，毛泽东与易礼容、陈书农到洞庭湖沿岸的岳阳、华容、常德、湘阴等地进行社会调查。这是毛泽东夫妇新婚后一次较长时间的离别。
一天深夜，毛泽东整理好白天考察所作的笔记，上床就寝，但想起新婚不久的妻子杨开慧，难以入眠。于是，他披衣起床，来到屋外。此时，残月西斜，星辰点点，东方欲晓，银河已难见踪影。触景生情，诗兴勃发，他回到房中，展纸濡墨，写下了这首纯粹描写爱情的相思词《虞美人·枕上》：
堆来枕上愁何状，江海翻波浪。夜长天色总难明，寂寞披衣起坐数寒星。
晓来百念都灰尽，剩有离人影。一钩残月向西流，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
这是毛泽东的第一首爱情词。词中主人公因离愁别绪而无法入眠、对残月西流默默陨泪、数点点寒星寄相思的情状，生动形象地浮现在读者眼前。这首词虽师承宋代婉约词派的流韵，但又完全有别于封建时代词人缠绵悱恻、凄楚哀怨的词风。显现阴柔之美的同时，又透露着一缕阳刚之气。这或许就是一位有伟大抱负的青年革命家与旧时代文人有本质区别的地方。
职业革命家的生涯，注定是奔波的。从1921年春夏之交的社会调查开始，之后的近两年时间内，毛泽东曾三赴上海，其间还到安源、衡阳、岳州等地调研并赴广州参加中国共产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
家，在毛泽东的人生岁月中，只是一个短暂停留的驿站。1923年12月底，中央通知毛泽东赴广州协助孙中山筹备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并商谈国共合作事宜，这是毛泽东与杨开慧是年的二度别离。这天拂晓时分，残月中天，寒霜满地，塘水清浅，曙色微明，东门路上，杨开慧为毛泽东送行。两人难舍难分，情肠欲断。汽笛一声，毛泽东挥手告别妻子，登上远行的火车。坐在车窗前，毛泽东用铅笔在小本子上写下富有革命激情、感人至深的爱情诗词《贺新郎·别友》：
挥手从兹去。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诉。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知误会前番书语。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和汝。人有病，天知否？
今朝霜重东门路。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凭割断愁丝恨缕。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台风扫寰宇。重比翼，和云翥。
这首词可以称为毛泽东婉约词的代表作。词中“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诉”一句，颇具柳永《雨霖铃》中“更那堪，冷落清秋节”的婉约词风。但毛泽东的艺术高超之处在于把夫妻间的柔情爱意与大时代的风雷激荡结合起来，将婉约温润与激越豪迈两种艺术风格完美地统一起来。这表明毛泽东的诗词创作臻于成熟，独特的艺术风格正在形成。
值得一提的是，毛泽东生前十分看重上述两首词作，晚年还在不断修改之中。《贺新郎·别友》《虞美人·枕上》分别最早发表在1978年9月9日、1994年12月26日《人民日报》。
1957年1月，杨开慧曾经的密友、时任长沙第十中学语文老师李淑一给毛泽东写信，并附上她于1933年悼念丈夫柳直荀而填的一首词《菩萨蛮》。
收到李淑一的书信，毛泽东对爱妻和战友的思念一齐涌上心头。是年5月11日，毛泽东给李淑一复信，特意嘱托李淑一代自己到板仓看看杨开慧的墓，并回赠一首当初题为《蝶恋花·游仙》、后来正式发表时作者改为《蝶恋花·答李淑一》的词：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这首词缅怀英烈、凭吊忠魂、安慰友人，堪称是一首艺术水准极高的革命浪漫主义词作。
纵观毛泽东的所有诗词，专为一人而写下3首词作的只有杨开慧，没有第二人。从《虞美人·枕上》到《贺新郎·别友》，再到《蝶恋花·答李淑一》，3首作品足以表达毛泽东对杨开慧的真挚情感和深切思念。
其实，毛泽东的情感表达极为丰富而又含蓄。除了以上3首直接写杨开慧的词作之外，诗人于1961年创作的《七律·答友人》也是一首含蓄隽永的思亲之作：
九嶷山上白云飞，帝子乘风下翠微。
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
洞庭波涌连天雪，长岛人歌动地诗。
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
这首词以流传在湖南地域的传说、神话为依托，通过新旧社会的对比，赞颂今日湖南社会主义建设欣欣向荣的大好形势，抒发对友人、亲人、故乡的怀念与祝愿之情。作者以相传中舜帝的二妃娥皇、女英代指杨开慧，隐含了他对爱妻的无尽思念。1978年12月29日《光明日报》刊载杨建业《在毛主席身边读书——访北京大学中文系讲师芦荻》一文中记载：“1975年，主席说，人对自己的童年、自己的故乡、过去的朋侣，感情总是很深的，很难忘记的，到老年就更容易回忆、怀念这些。”对这首《七律·答友人》，毛泽东曾说：“‘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就是怀念杨开慧的，杨开慧就是霞姑嘛！可是现在有的解释不是这样，不符合我的思想。”如果没有这番表白，读者或难品读出诗人隐含其中的深意。
无情未必真豪杰。毛泽东在这4首词中对杨开慧的深情倾诉，无论是直白还是含蓄，都表现出了柔情至深的一面。
1930年11月14日，年仅29岁的杨开慧在长沙市浏阳门外识字岭英勇就义。消息传到瑞金，陷入巨大悲痛之中的毛泽东，已经无法再为亲爱的妻子写下最后的悼亡诗，心中的万语千言化作字字滴血的“开慧之死，百身莫赎”。
毛泽东笔下婉约风格的诗词作品，为我们展现了一代伟人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光辉人格形象。这些诗词内容绝不仅仅是诗人对儿女情长、家长里短的眷恋，更是一腔炽热的天下胸怀的浓情抒发与诗意呈现，也是中国共产党波澜壮阔的革命和建设历史画卷的折射与缩影。
责任编辑：范占英
